[ FGO | 高文咕哒♂ ] 不列颠尼亚情人 Chapter.26

简介:大正五年的夏天,不列颠尼亚海军上尉高文在横滨遇到了华族藤丸氏的少年家主立香,后来,受友人所托,他成为了藤丸立香的家庭教师,二人纠缠终生的缘分至此开始。

原作:《Fate/Grand Order》
配对:高文(saber)×藤丸立香♂(master)/某些章节含有岩窟王×藤丸立花♀
TAG:长篇/大正Paro/正剧向/已完结
注意事项:
*西洋海军军官×东洋落魄华族,有师生梗。
*藤丸姐弟设定。
*剧情非常随心所欲,存在一定程度的OOC,请谨慎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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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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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文上尉在剧痛的最中央睁开了眼睛。
  手也好,脚也好,脊背和皮肤也好,要不然就是毫无知觉,要不然就是酸痛难当。他对这种体验并不陌生,他在船上负过伤,被一把刀凌空斜砍过后背,当然,砍得很浅,所以他幸免于难。
  但他如今又在哪里呢,他现在也幸免于难了吗?
  他记得自己昏过去了,也记得他昏迷前的最后时刻。艰难地挣扎起身,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他的床前有一扇青绿色尼龙隔断,很旧了,灰扑扑的,有些褪色。周围的墙壁一片雪白,他浑身上下都没有衣服,但是绷带将他缠得严严实实。一手一足尤其无法动弹,右手有些丧失知觉了,但是腿上的痛感却非常清晰。
  他在医院里。他嗅到某种过去很熟悉的气味,它被包裹在一种并不寒冷的潮湿空气中。他看向窗外,他确定了这里地处热带。也许——是仰光吗?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呢。
  他到底昏睡了多久?
  ——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吗。立香呢?
  这是脑海里第一个闪现的念头。上尉连忙试图喊人过来,但因为虚弱,他的声音响得实在有限,但恰好查房的护士在此时路过,一看到他醒来,连忙对着走廊里喊道:「他醒了!」
  随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其他几个护士匆匆忙忙地赶了进来。这个医生很老了,戴着口罩,鹰钩鼻,是个白人,周围的护士有白人,也有皮肤黝黑的南亚人。他们给他喂水,确定他的身体状况,而他则询问他们:「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吗。我睡了多久,这里是哪里?我是被谁所救,送到这里来的呢?有没有人和我同行,他是个混血的男孩子吗,他是叫立香吗?」
  他的声音是那样虚弱而急切,而护士们又是七嘴八舌窃窃私语,让他更是焦急。
  然而,他从这种小小的嘈杂里,听到了一个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清脆,很乱,像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而在他的门前停住了。
  随后,他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很高,皮肤晒得略黑,穿着亚麻质地的长衣长裤,面容憔悴,下巴冒着一点乱糟糟的胡茬。他那一刻觉得这个走进来的人很熟悉,但是竟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了。
  男人跑了过来,医生对他说:「高文先生醒了。他一直在找您,藤丸先生。他的身体状况很好,总算脱离了危险期,真是上帝保佑。那么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情,您再叫护士。」
  他们对视了,他看到那双巩膜里充满血丝的暗蓝眼睛。
  这是立香吗?他想。立香有这么高,这么黑,这么瘦吗?他这一生有过这样憔悴的时刻吗?
  男人说:「好的,谢谢您。」
  是立香。他人生里的第二个藤丸立香就是这样的嗓音。
  室内一片寂静,他听到立香问他:「高文,你感觉怎么样?」
  「立香……」他喃喃地说,「你受苦了。」
  藤丸立香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啊,我们都大难不死啦。」
  高文下意识地去伸出他的惯用手想去抚摸立香的脸,它那样近在咫尺。然而麻痹和无知觉阻止了他,他顿时想起了水手砍在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
  藤丸立香察觉到他的动作,说:「高文,你伤还没好,赶紧躺在床上,不要乱动。」
  高文说:「我听医生告诉我,我的手部神经……」
  「只是暂时还未愈合而已,没有废掉。」
  他叹息了一声,他不知道是医生真的没有告诉立香,还是立香在安抚他。他其实不需要这种安抚,在战场上他也是出生入死过的,他连死都不怕。
  但他知道,立香害怕。
  「……嗯,我知道,我会好起来的。」他说,「可立香,你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了伤?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那些水手,后来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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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边慢慢地被立香喂着一点水,高文听立香说完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在你昏倒的那时候,幸好安妮·伯妮和驻船医师美狄亚小姐恰到好处地赶过来了。后来她说如果再晚来一步,你失血不止,真的就死了。我们三个好不容易把你拖上了舢板之后,和安妮·伯妮同行的那位小姐说,确实是赫克托耳打算把船凿沉的。至于他为什么发了疯,我想大概是船上又出了什么事情,一定和她们相关……但是她们没有告诉我。」
  「赫克托耳呢?」
  「他死了。在逃上舢板的时候,被瑞德小姐……杀了。我没看到,我到的时候,她说他的尸体已经被她踢到海里去了。」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啊。」他喃喃道,「他也算是『持刀者必死于刀下』了。继续说下去。」
  「嗯……中间的一些事情,说不太清楚……直接说后面的事情吧。后来,我和她们达成了协定,我用的是你『养子』的身份。我骗她们说保我们两个一命,我可以让你们脱离牢狱之灾。其实还好我提前烧掉了护照,我们的身份查无实据,但虽然半信半疑,她们最后也只好信我了。反正不和我合作的话,她们就更是自身难保啦。我要她们分给我们两个一条舢板。那个时候仰光的海岸已经清晰可见,我说我要上岸去,但是她们是不打算直接进入港口的。后来,我们就在海上分别了。」
  ——原来他当时烧护照是为了这个。他本来以为那时是立香还在为逃跑做打算。
  他放松身体,叹息了一声:「立香,不过你很令我意外,你居然会主动和那些亡命徒做交易。」
  他看到一点笑意浮现在立香的脸上,后来,立香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当时没什么感觉,也是后来才觉得害怕的。大概当时我没得选择吧,如果和她们绑在一起,上岸的话变数就太多了,我也只是试一试,谁想到真的成功了呢。」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藤丸立香想,大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也叫藤丸リツカ。这是被诅咒的名字,藤丸氏的夫人曾经很多次地重复过这个诅咒,她说他们都是骗子,名叫藤丸リツカ的,都天生就会骗人。
  你说的对呀,夫人。曾夺得了华族家主之位的青年在心里默默想着,我不仅骗过了你,骗过了她们,我接下来又要骗他了。
  下一刻,他又听到高文说:「但是放过她们……后患无穷。海盗们可不会『见好就收』。」
  「所以在上了岸,把你送进教会医院之后,我直赴仰光警察局报了警。我把船上的事情,包括我们受赫克托耳胁迫的事全都告诉了警察,他们非常重视……估计很快就会抓到她们两个了吧。也不知道美狄亚小姐到时候会不会有事,她也是被她们两个强行带走的……」
  「美狄亚……」高文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两遍。而后,他突然想起,在整场哗变发生的过程之中,他居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驻船医师露面!
  他又想起后来他去找美狄亚再拿一些药的时候,他试探性地问她有没有安息片,而这位小姑娘拿了一个大药罐子。
  他问过美狄亚准备这么多安息片派得上用场吗?美狄亚则说——
  「海上的风浪很大呀。在有些时候,大家都排着队来这里拿药片呢。」
  这一切是否都有关联呢?
  但是他问过了藤丸立香,立香却并没有注意到她任何不对的地方。这大概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团了,他想。
  不过算了,他和这几个人的命运只不过是在一条船上偶然地相关而已,她们断然不会打扰到他人生之后的走向,他就不再去管了。
  「不过居然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不愧是我的好学生。」于是他只是笑着说,「我本来以为你会说放就放了。」
  「有个长辈教过我的,做事要斩草除根。」
  「你姐姐?」
  他没料到,立香居然摇了摇头。
  「……不是的。高文,你有所不知。某种意义上……她其实是很优柔寡断的女人。」
  高文想了想,说:「那看起来可不太像。不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立香苦笑了一声。
  他从床边站起身,在床头的小柜子里,拿出了一把手枪。那是他赠给高文的手枪,也是他用来胁迫高文的手枪,更是他用来救高文的手枪。其实这么多年来,它从头到尾没有射出过几枚子弹,但是高文一直把它保养得很好,如今它就在立香的手掌里,正散发出精美而柔和的银色光芒。
  「高文,老师!」他突然微微一笑,他把枪递给高文,「你看。」
  猝不及防的一瞬间,立香要杀他的那一幕在他的脑海里鲜活地重演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那曾是他一生里最为痛苦和愤怒的几个时刻之一。他想立香其实本来可以杀掉他。立香手上有他的信物,而他也和立香说他将把立香以他养子的身份带回殖民地。假如那个时候立香下手了,就能得到一切。他想起他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立香开枪杀人,那时他的眼睛简直比屋中燃起的火光都要明亮。
  但为什么不那个时候把他也一起干掉呢。那样,这孩子就会获得永久的自由了。立香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吧?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挣脱他呢?
  他轻轻地问:「立香,你打算做什么?」
  立香没有看他,只是一直盯着枪看。高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只觉得非常,非常地不安。
  很久之后,他终于听到立香低语出声:「其实我还是……很讨厌你。」
  「我早知道了。」高文苦笑着说,「那你要杀了我吗,在这里?」
  「——如果我要杀你,我就早把你扔到海底喂鱼去了。」
  「你不是恨我吗……?」
  「是的,至少那个时候,我确实非常恨你。」立香说,「……可我从来没有自发地想过去杀任何人……高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杀你。从来都没有,当时的走火只是个意外,但我想那时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了。」
  高文蓝绿色的眼睛慢慢地收紧了。
  「……抱歉。立香,抱歉……我那个时候脑子不清楚,我伤害了你,我的孩子。我恳求你原谅我。」
  他的情人虚弱无比,语无伦次。立香侧过了脸,他突然有点觉得像他在欺负高文一样,于是他连忙结束了这个话题:「算了,反正都过去了。」
  他进入了正题:「其实我让你看一看它,只是觉得比较可惜。我再不弄点钱来,教会医院的开销就不够了,我们会被赶出去的,所以我想把这把枪当掉。你帮我看看……它能当多少泰铢。我该怎么去和典当行的伙计说呢?我以前从来没去过典当行。哦,对了,你还要告诉我,我要如何联系加尔各答的税务官,你的弟弟,加,加……」
  「加荷里斯。你去写一封信,我再把地址告诉你……不,直接打电报吧,快一些。」
  后来,立香走了。他临走之前说:「我去给你拿一点东西吃,高文,但是这里……南亚的东西,大概我是初来乍到,吃得不太习惯,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下,先试试看吧。」
  高文静静地看着他转身离去,消失在一片光芒之中。
  >>>
  他们在仰光这间由西洋传教士开的教会医院里住了半个月,电报已经打到加尔各答去了。
  在典当了那把手枪,拿到了一小笔钱之后,那些微的可惜之感就转瞬即逝了。藤丸立香一边数着钞票一边想,反正高文给他的过去的礼物也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念旧又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们非常需要钱,尤其是加尔各答的来使还要很久才能来的当下。
  一天晚上,他在给高文刮胡子。他站在病床前面,让高文坐在床边,他则用热水擦洗过他的脸颊,又用带有余温的肥皂泡沫刷过他脸上浅色胡茬蔓生的部位。
  对他来说,这其实是个艰难的工作。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从来没有给别人刮过胡子,他也不怎么自己刮脸,在藤丸宅的时候他交给家里的女仆,在唐泰斯宅的时候他交给唐泰斯家的下人,更早的时候,他还没到长胡子的年龄。
  手上的剃刀隐隐反射着煤油灯的橘红色灯光。他把灯推近了,握住刀柄,紧张地在皮带上来回磨了两下,跟高文说:「别乱动,小心我把你刮伤。」
  高文眨了眨眼睛,权当同意。
  他开始用刀背刮去高文脸上多余的泡沫。这是他第一次挑战这种事——虽然之前他已经拿自己练习过,还有惊无险地成功了——但是高文又不是他。
  但是高文确实没有乱动,这让立香稍微有点放下心来了。他感觉上尉先生在这次死里逃生之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呢,他说不上来。他比以前变得温和了吗?不,高文最初就是这么温和的,但这个高文又和他记忆里那个老师的样子重合不到一起。
  剃刀轻轻地沿着高文的脸移动着,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声。
  藤丸立香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触感,这种触感通过刀刃传达到了他的手指尖。他意识得到其实高文也不是完全放松的,他也很紧张,紧张得微微地发着抖。高文的皮肤非常苍白,而脸部的皮肤应该很薄,他想,因为在这个距离中,他能隐约看到他肌肤之下淡蓝色的静脉,那么,看不见的毛细血管就会更加丰富。
  结果,在这种分神之中,他的手不小心地动了一下,高文倒吸了一口凉气——鲜血从一道极细的刮痕里渗了出来。
  「……对不起,老师。」
  「没关系,只是个小伤口罢了。」
  「我会注意一些……」
  但是越是精神紧张,他越是出了许多错。从脸到脖子,这一程下来他被刮了七八条口子,所幸没有划到大动脉啊,在刮刀沿着颈项游走的时候,高文这么想着。
  在他看来,这是立香对他做的小小的报复——因为他过去也给立香刮脸,作为他们共同生活中的小小情趣之一,而他从未失手过,他以为立香本来也不会失手的。
  他并不知道立香确实只是紧张而笨拙,但他忍下了疼痛。他想,这种报复是他应得的,毕竟他对立香确实是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立香要是这么对他,还能让他的负罪感减轻一些。
  但正因为这不是立香的报复,所以,更大的「报复」立刻就到来了。
  擦干净了高文的脸,又乱七八糟地涂了点碘酒,总算结束了给高文刮脸的工作。
  然后,立香在水盆边擦干双手的时候,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高文,等过些日子,我就要走了,我已经试图在找能联系上唐泰斯商会的方法了。」
  「……」
  衰弱的海军上尉在床前陷入沉默。他沉默着,立香却继续说了下去:「大概家里很快就会派人来找我了吧。」
  高文抬头看他,立香站在被窗帘所遮盖的一片月光里,这让他感觉立香的身上被覆上了一层薄膜。他们就被这层薄膜分开了。
  立香终究是要走的,他知道。他已经再也无法把这个人握在掌心里了。
  高文上船之后曾经想过,他占有立香的手段这样万无一失,到底还会有什么来打乱他的计划呢。后来他知道了:命运、天意、突发事件——人生总有不可预料的事等待着他,犯下罪孽就会得到报复,这是上帝的秩序。
  室内陷入一种凝固般的寂静,立香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了。
  他听到高文轻轻地,艰难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但他不敢转过身去,他意识到高文或许又会流下泪来。
  很久之后,高文才轻轻地说:「立香……在过去,我做了很多对你来说很过分的事情。不,或许一开始,我对你做的就是很过分的事情。」
  ——我爱你,我也被你所爱过。虽然即便我的感情依旧丝毫未变,但如今你终于不爱我了。
  「我不怪你,立香。是我自作自受。」他叹息了一声,「如果你能下得去手就好了……立香。我现在心想,你还不如当时就一枪杀了我。」
  「但是你救了我的命啊,老师。」
  他这一声老师又低又软,恍惚之间让他们两个都回到了过去。但是时过境迁,意气风发的西洋军官和无忧无虑的华族少年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师……」他听到立香继续说着,「至少到你伤好为止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立香端起了水盆,准备越过病床向外走去。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被高文拉住了手腕。高文的左手是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腕上的,其实比起突然袭击来说,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碰触,他知道他这个时候或许应该往旁边躲开他,继续往外走。
  但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听到高文突然问他:「立香,那你现在……还爱着我吗?」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高文。」
  藤丸立香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这句话脱口而出。
  ——对啊。你本不该再抱有任何奢望了,上尉。
  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的心脏。
  「因为你该知道的。我的心意,」立香顿了顿,「……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啊。」
  那声音透过了梦境般的薄膜,伴随着叹息穿过他的耳朵,穿过他的四肢和躯干。
  他几乎是沿着本能往下说着:「……那你走了之后呢,立香?你走了之后,还会继续爱我吗?」
  立香反问他:「你会吗?」
  「我会。」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啦。」
  在他体内几乎凝滞到腐烂的血液,这一刻居然再度涌流起来了。他突然绷紧了身子,几乎是用尽了能用的所有力气去抓住立香,他恳求般地望向立香。假如此刻他能看到自己的眼睛的话,他大概会想,这是他一辈子最卑微也不过的眼神了。
  而这时,立香跟他对视了。
  他在高文那双色泽淡薄的,青蓝色的眼睛里窥见了年长情人灵魂的颤动,这让他像是长在了原地一样,再也动不了了。
  刹那之间,他突然想起这些天来的许多事。他想起他看到舢板上奄奄一息,行将死去的高文的时候,绝望与惊惶摧枯拉朽地毁灭了他。其实就连三年前他们的离别,在他心里也缺乏确切的实感,因为他们之间几乎是突然之间就被斩断了联系。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几乎是生生看着高文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死去的。
  他意识得到高文虽然近在咫尺,但是他们即将永远地分开了。
  ——在那一刻,藤丸立香内核里最坚硬的部分终于彻底碎裂了。他在那一刻恍惚地向某种存在恳求着,他愿意用他能够交换的一切,自由也好,家业也好,他自己的灵魂和生命也好——全都用来交换,换高文能够继续活下去。
  他又想到两个人一同被关起来的时候,高文交代遗言般地对他说的那些话。高文在那个时候就预料到了吗?赫克托耳会对他们下手,玛丽·瑞德和安妮·伯妮的反扑,这艘船的沉没……他料到过他们的命运流向吗?
  高文对他说过,被他杀掉,他是心甘情愿的。他感觉老师是个很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大概是因为他本身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吗?
  但是高文可以,他不行。他才活了二十岁,他还没有活够,他对生命的渴求是如此强烈,他这一生无论何时都想的是怎么活下去,他从不想抱憾而死——
  「所以。」他在船上看着高文失去血色的脸喃喃自语着,「高文……你也必须活下去。」
  终于都过去了。终于他们又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高文又喊他:「立香啊……」
  那握着他手腕的,高文的左手轻轻地摇晃着。他将立香的手从水盆边抓了过来,然后慢慢地,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既然你还爱我……」他叹息着,轻轻地说,「那立香,你可怜可怜我吧。」
  一种惊人的热度传了过来,藤丸立香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下意识收回了手。
  「你现在还在养伤,高文。医生说让你静养……」
  高文还在望着他。仿佛充耳不闻那样地,他又伸出手去拽住了藤丸立香。
  「求你了,立香。求你啦。」
  藤丸立香仰起头去,闭上了眼睛。
  完了,藤丸立香。你就不该停下脚步的。你明明知道你体内的毒血,你无可救药的灵魂都早已认定了他,你明明知道这个人对你了如指掌……
  你明明知道一被他恳求,你就万劫不复了。
  「……好吧。」可他还是点了点头,「但是你身上还有伤……你坐到床边去,让我来吧。」
  藤丸立香始终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他。
  他没有告诉他在去给加尔各答发电报的时候, 他曾经想过同时发电报给横滨,但是他犹豫了。他也没说我其实也许会走,也许不会走……但这不取决于我,高文。
  ——只因为我现在还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我的一生所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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