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咕哒♀】While Pale Fire Always Glitters(上)

While Pale Fire Always Glitters

「在她的人生中,一个年长男人所能承担的所有角色,其主演都是爱德蒙·唐泰斯。」

原作:《Fate/Grand Order》

配对:爱德蒙·唐泰斯(Avenger)×藤丸立花(Master)

TAG:清水/短篇

注意事项:

*架空,大正paro

*可能含有令人不适的暴力与犯罪剧情

*藤丸姐弟设定

*剧情非常随心所欲,存在一定程度的OOC,请谨慎食用!

*剧情非常随心所欲,存在一定程度的OOC,请谨慎食用!

*剧情非常随心所欲,存在一定程度的OOC,请谨慎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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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典出纳博科夫《独抒己见》。】

【文中出现的龙套角色姓氏取自FHA三人组,但是和三位角色无任何实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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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

  许多年来,只要一精神紧张,三枝先生就爱犯头疼的毛病,在夏天的一个晚上,他的头疼病又发作了,折磨得他一整夜都合不了眼。

  其实原因也不仅仅是头疼病。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让整个横滨港都乱了套:横滨商会联盟的下任主席候选今天晚上在帝国饭店的演讲台上发言,就在他念稿子念得下面昏昏欲睡,一片死水的时候,两声枪响把整个宴会厅煮沸了——里面气泡吱吱地往外冒,全都是逃窜的大小人物们的尖叫!

  ——主席候选冰室先生被不明人士当场开枪射杀,凶手随后当场饮弹自尽。

  当时他就站在演讲台下。后来回家的时候,他连着洗了十来把脸,简直就像那倒霉鬼的血溅在了他脸上似的。

  三枝双眼发红地看着天花板,终于等到天边出现了一点亮色。

  于是他连忙从床上唉声叹气地爬下来了。

  头疼的症状减轻了,本该好好地睡上一整个白天,但是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去做,还不到随便躺着的时候。

  三枝硬着头皮又洗了两把脸,抹了头油换了衣服。他必须打扮得当地去见横滨港上的一位大人物——唐泰斯商会的所有人,爱德蒙·唐泰斯。

  一个刚来横滨不过几年就把生意做得有模有样的法国贵族,表面上做实业生意,私下又掌握着不少情报,有些事情,三枝必须去找他才能清楚。

  何况,昨天晚上的暗杀事件,恐怕让唐泰斯商会也遭到了不少波及。谁都知道候选人冰室和唐泰斯商会一直交往甚密,也是有唐泰斯的支持,冰室的竞选之路才得以一路顺遂——冰室这一死,爱德蒙·唐泰斯乃至整个横滨港的法裔商人都失去了代言人,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他昨晚打电话到了唐泰斯宅,说是今天上午会去拜访。不过天气太热,晒得他头晕眼花,坐在烤炉般的汽车里,他总算是在骨头被烤化前到了唐泰斯宅。

  他到海港边缘的法式洋馆的时候,宅邸的主人虽然在家,却正在接待客人。于是他只好在楼下等唐泰斯,这一等,直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唐泰斯才抽出空来。

  只因为这一天上午,宅邸的一楼就有了不少访客,恐怕全都是为了那件事而来,使整个洋馆门庭若市。

  他在这些人里,只算是不大起眼的一个。

  其实这些人和他一样,对冰室的死是在乎也不在乎的——他们跟冰室其人没有过深的交情,但是冰室这一死,现在谁会选上商会主席,还是个未知数,于是有野心的全都凑了过来,盼望着能从法国人们那里得到一点支持。

  横滨作为贸易港,在此停留的外国人不在少数。虽然随着政治上的同盟的确立,不列颠尼亚人在横滨的地位日渐显赫,不过一群法兰西商人在横滨已经经营了十余年,底蕴丰厚,倒也不见败落模样。

  快到中午的时候,人基本上走光了,这才轮到了他。宅邸的女仆慢慢地从二楼走下来,告诉他,快到午餐的时间了,爱德蒙·唐泰斯邀请他共进午餐。

  他先是眉头一挑,随后小步慢跑地跟上了引路的女仆。

  三枝的内心不安又兴奋。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他和其他人一样,内心居然有着一种不可告人的期待。万一成了商会主席,即使是只做外国人的傀儡,也足以使他飞黄腾达。

  卖漆器卖了十五年,他总算有了个出头的机会。

  是的,他被宅邸的主人特意安排过,原本就定在午餐时商谈要事,只是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非要早来。

  ——虽然他和唐泰斯的会面时间其实只有十分钟。

  被女仆引到了阳台上,宅邸的主人已在等候。

  日光之下,他一看到唐泰斯,首先就看到了他那头泛着奇特色泽的头发。东洋人绝不会有这样纯净的白色,法国人的头发银白得简直就像一把刀子,只是将刃尖暴露在外,都给人以强烈的威胁性。

  法国男人慢慢地站起身,三枝三步并作两步,伸出双手去向他握手。不过每次和唐泰斯握手,三枝总是觉得有点害怕:在那种看起来虽然怠惰,却因良好教养而显得优雅的姿态里,他总是觉得藏着一些危险的东西。

  两人寒暄过后相对而坐,仆人们开始上菜,唐泰斯邀他共饮。

  唐泰斯高举酒杯,和他相碰,然后一饮而尽,三枝看到香槟酒融化了他那双金黄色的眼睛。

  这一餐其实让他觉得有点失落。

  倒不是滋味欠缺,事实上,他很喜欢往刚烤好的葡萄干切片白面包上抹上一层厚厚的新鲜奶油,再与弗吉尼亚火腿与伊芒萨勒切片奶酪同嚼,如果还有一点冰镇过的香槟酒,再好不过了,就像现在这样。

  眼睛不住地乱扫,可是庭院各处都没有见到那个他想看到的身影。

  于是他开口问道:「贵夫人不在家中吗?」

  唐泰斯稍微皱了点眉:「立花一大早就出门了。」

  「这样啊,真是遗憾,我的妻子还托我向她问好。」

  「那就代她谢过尊夫人的关照了。」

  也许是做贼心虚,三枝总觉得法国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嘲讽。

  他想见的人就是唐泰斯的妾室,藤丸立花。她现在是「华族的大小姐」,可谁都知道她是什么出身——她的母亲是码头上的穷白奴,她混着一半肮脏的动物的血。

  虽然这野蛮的血液也给了她惊人的美貌:一头橙红色的长发简直不像真的,眼睛也是淡得发光的琥珀色,虽然也会笑,但那双眼睛却总是冷冰冰地闪着光,像是一对玻璃珠子。

  三枝想起她像那些西洋女人,总是扬起下巴,挺直脖子,再加上她生来异色的眼睛和头发,美而骄矜,总是难以接近,又总让人心痒痒。他还给她送过礼物,顶珍贵的猫眼石,可惜,并不能靠此一亲芳泽。

  暗自肖想着唐泰斯豢养的人偶,并不妨碍他和她的主人对话。

  「也不知道警察局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听到「警察局」这个字眼,宅邸的主人咧嘴笑出声来。

  「很难办啊。」法国人的声音平稳从容,「主要是因为人都死了。能问过的地方全问过了,不过直到现在,连杀人凶手姓甚名谁,这横滨港上还没人清楚。」

  「……那听起来,确实是十分地棘手。不过比起这个,不知道使馆那边……」

  他又斟酌着词句。虽然有过一些奇异的幻想,但是他在面对这个能掌控他人生道路的男人面前却不得不小心翼翼。

  「你不用担心使馆的事情,在必要的事情上,我们定会达成一致。不过你该知道,三枝先生,有了我们的支持,你也只是有『成为主席』的可能性,那一串长长的竞选人名单上,划去了可怜的冰室先生,还有做印度丝绸——哈哈,印度丝绸!」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之后,「做印度丝绸生意的莳寺先生,他的地位还牢不可摧呢。」

  三枝当然也知道莳寺的大名。

  横滨港的不列颠尼亚人势力也不小,他们想染指商会联盟也想了许久,这莳寺做的都是和他们打交道的生意,有谁在背后支持他竞选,自然不言而喻。

  事实上,最有竞争力的就是莳寺和冰室,假如冰室不存在的话,莳寺的当选将成定局。

  ——对,其实他才是最有嫌疑的家伙。

  「会不会是『那边』派过来的人呢——」

  「谁知道呢。不过劝告你一句,在没有准确的证据之前,不要妄下定论,三枝先生。东方有句老话,『隔墙有耳』,想必你一定听过……」

  「……抱歉,唐泰斯先生。」听到了这明显的警告,三枝背后没来由地一冷,「是我过于唐突了。」

  可男人只是咧嘴一笑:「无妨。」

  又多说了几句话,短暂的十分钟结束了。一次「特意安排」的午餐之后,三枝发现其实自己一无所获。

  他本来还想多做停留,但是下一位客人已经准备着走进阳台了。于是他只好起身告辞,他不能给唐泰斯留下坏印象。

  离开洋馆的时候,他回头遥远地看了阳台上的唐泰斯一眼。法国男人还坐在充满阳光的露台上,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唐泰斯和别人在交谈,他听不出什么,只能隐隐地听到一些笑声。

  那种悠然自得的姿态让三枝觉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刺眼,他紧抿着嘴唇,离开了洋馆。

  虽然爱德蒙·唐泰斯实在是难以相处,可他必须再度来访,直到得到法裔商团的支持为止。

  >>>

  在晚饭时间也被充分利用之后,法国洋馆终于接待完了这天的所有宾客。所有人都是来拜访爱德蒙·唐泰斯的,一个虽然置业在横滨却不常露面的法国贵族,一旦他人在横滨,无论在哪里,只要他出现,人们都会趋之若鹜。

  约在晚上八点,唐泰斯坐在书房里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随后,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老爷,我回来啦。」

  他立刻停下了翻动书页的动作。

  ——即使已经听过许多年,但是那柔和婉转的话音,无论何时,都能勾起他脑海里一种甜美的回声。

  他抬起头,一个少女向他走了过来。东洋人总是年轻得让他难以分辨年龄,尤其是他总觉得她永远保留了十六岁那年成为他新娘时的面容。

  唐泰斯为她摘去了发饰,于是她的长发就自由地松垂下来,像是他手心攒起一团小小的火焰,他亲吻它,就像亲吻一朵凤仙花。

  她合上的睫毛抖了一下。

  「今天有很多人来过。」他说,「他们都在问帝国饭店那件案子。」

  一边说着话,他把藤丸立花抱入了怀中,让她坐在了他的膝盖上。他看到她的手打开桌子下面的抽屉,熟练地从一个银制雪茄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来,又把纤细的手指套在雪茄剪上,轻轻一转,一次就把茄脚切到了恰到好处的位置。

  「但各种地方还没有一点关于凶手的消息,恐怕是一桩无头悬案了。」藤丸立花低着头说,「警察局那边没有线索,仵作也查了是自杀。听警长说当时在场的,无论是客人,还是服务员,他都挨个问过了,但是没有谁见过这个人。——那当时在宴会上,又是谁放进来的呢?」

  「看来那里可不大安全。」

  「嗯,我也不敢相信,偌大的饭店,怎么会出这样冒失的事情呢。」

  她把雪茄递给唐泰斯,后者在用嘴唇接过的时候,又吻了一下她的指尖。立花的手灵巧地从这次短暂的纠缠里抽离,又为他点了火。

  昏暗,温暖,烟雾缭绕,这是他的怀抱。

  她就任由他抱着,悬了空的双脚无意识地摇来晃去,足踝隔着丝绸足袋摩擦着爱德蒙·唐泰斯的小腿。

  而唐泰斯则隔着光滑的丝绸抚摸她柔软的肉体。在他的视野里,散下来的头发沿着肩膀垂到两侧,露出一块细腻的后颈来。灯光笼罩中,那里呈现出了甜酪一样的色泽。他不禁把嘴唇抵上去,将嘴里噙着的一口烟气喷在上面,引来她一阵猝不及防的战栗。

  「真香啊,立花。」

  立花别过头去:「求您别说这些轻佻的话了。」

  「我对你向来诚实。」

  他发觉到她又开始面红耳赤。

  她很慌张地开了口,要把话题拉回正轨去:「可是老爷。冰室先生这一死,商会以后该怎么办呢?」

  「……立花,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雪茄的烟气将她的目光虚虚实实地和他隔开。

  此刻面对着唐泰斯,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出人意料的惶然神情。并非因为她惧怕爱德蒙·唐泰斯本人,那是一种对未来命运不可预知的恐慌。

  但这种感情是无知觉地呈现出来的,她本人以为自己从十余年前就把这种感情彻底抛弃了。

  然而,时至今日,只要处在唯有他们二人相处的昏暗密室之中,她就不由自主地回归成这副模样,和唐泰斯当年第一次带她回到他家中时一模一样。

  她说:「我只是顾及我们之后的生意问题。」

  「……有我在,影响不到商会的。」

  唐泰斯一直抚摸着立花的脊背,他意识到她的背部肌肤收紧了。那是她忧虑之心发作的表现,她什么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是旁人永远无法想象的事情。

  在众人面前,藤丸立花永远强势,锐利,长袖善舞,谁都想不到,她却会在此时此刻流露出这种惴惴不安的神情。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不用担心,立花。」

  「可是——」

  她终于又抬起头来看他,用那富有光亮的虹膜的最中心,对上了与她相仿的金黄色视线。

  「可是,老爷。做这种事情……这样大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

  「一样的。你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立花。」她听到他说,「那个杀人凶手不是已经饮弹自尽了吗?你看,我的小姑娘,你现在连凶器都处理得很好了。」

  室内沉默无声。

  一片昏暗里,藤丸立花的手透过烟雾去抚摸他的脸。然后,她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他的下巴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嗯。」

  ——所有人都认为,冰室的死,无论对谁有利,都不会对唐泰斯夫妇有利。事实上,连他们自己也这么想。

  可策划这场谋杀案的正是唐泰斯的妻子,藤丸氏的长女立花本人。而作为知晓横滨港几乎一切情报的爱德蒙·唐泰斯,自然也对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Chapter 2

  昏暗温暖的空气里,她总能闻到那点让她安心的烟草味。唐泰斯烟瘾很大,连带着她也学他一起抽烟,但是她总咳嗽。

  她慢慢地喝掉了一杯味道不好的止咳药。躺上了床,藤丸立花闭着眼睛,开始千头万绪地想事情。

  一点疑虑萦绕在她的心头:丈夫夸奖她「连凶器都处理得很好」——但是她并没有让行凶者开枪自杀。她只是为他安排了逃跑的路线,她让那家伙远走高飞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也不知道。还需要继续调查。

  她又想,一直很羡慕爱德蒙·唐泰斯。他精明强悍,无所不能,她渴望自己也是一个像他一样优秀的男人,她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她的亲人。可惜她生为女性,许多事都做不到,她只能依靠他。

  她又想到她以前给唐泰斯做事情,她想起许多年前火光冲天的晚上——那个夜晚,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没错,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但是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并没有发作过像现在一样的心悸。

  那时刚杀过人,她收了刀往唐泰斯宅跑,满脑子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感,一种激烈的报恩之心。那时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做的是错事,直到带着血都没擦净的刀子连夜跑回唐泰斯宅,在冷风里她才醒了。

  她把刀子扔在了地上,低头一看,满手都是血,又冷又黏,擦不干净。

  此刻已过午夜,将至黎明。她本来以为唐泰斯睡了,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宅子的时候,她听到门被打开,是他从里面慢慢地走出来。

  他还是平日里那副装扮,倒是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看起来像一直没有睡觉。

  他也在等她吗?

  胡思乱想的时候,唐泰斯开口对她说:「立花,过来。」

  她心里那种没来由的惧怕再度出现。

  可本不该有的,因为明明一切都安排好的,因为连起杀心都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买凶杀人和自己杀终归是不一样的。

  爱德蒙·唐泰斯转了身要带她往屋里走,她却站在门前不敢进。

  她说:「唐泰斯先生,我身上脏,不能进去的。」

  确实是一副狼狈模样:脚上都是泥,浑身都是血。她杀人的时候捅的地方不大对,血溅了她半个身子,幸好是后半夜,没人发现她。

  他点了点头,半垂下眼,自己往屋里走了。可他没有关门,藤丸立花一时半刻不知道这是让她进,还是不让她进。她第一次为别人做这种事情,她害怕爱德蒙·唐泰斯把她用完就抛弃,或许他还会把杀人罪完全推到她的头上——

  她越想越冷,不知道该不该逃。

  但是在她抬起脚的时候,她看到法国男人又走过来了。他端着一个铜盆走过来,那铜盆里有毛巾,还有清水。

  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此发生。藤丸立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可他只是皱着眉头拉过她的手,用毛巾蘸着水擦她脏污的手和脸颊。

  唐泰斯不说话,他的动作很温柔,水也很热,热得她苍白的皮肤都泛出一点血色。

  「您……」

  她抖动着嘴唇。

  「立花,坐到走廊上去。」

  「……是,是……」

  她不知道唐泰斯要做什么,她只能听他的话。然后,他看到唐泰斯拿出了一双新鞋子放到她脚下:「换上吧,换上再进去。衣服也给你准备好了,小姑娘。」

  她没有动,唐泰斯轻轻笑了一下:「总不会连衣服都要我亲自给你换吧。」

  「……不,不是的!」藤丸立花嗫嚅着说,「衣服我自己换……」

  她看向唐泰斯,她不明白。

  她知道爱德蒙·唐泰斯用她,只是因为她对他说过她感激他,她愿意为他做事。

  可是不用为一个用完即丢的工具做到这种地步。

  法国人说:「你现在去换衣服,换完衣服把它们丢到壁炉里烧掉。」

  她连忙点头走了进去,而唐泰斯其实在身后一直看着她鲜血淋漓的背影,她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她换好了衣服走出来,这个时候她发现唐泰斯不在了,鞋子和刀也都不在了。后院传来响动,她往后院走去,然后她看到,唐泰斯在庭院的花圃里挖掉了两支花。

  唐泰斯这时直起身来,说:「立花,到这边来。」

  她顺从地走了过去,然后看到鞋子和刀都被放进了花根之下的深坑里。然后她又看着唐泰斯把那两支花种回了原处,这里草叶茂密,完全遮住了土壤新翻过的痕迹。

  此刻天边已经显出了一点亮色,在半明半暗的黎明里,她有点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四周非常安静,所以每个音节,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今天晚上辛苦你了,立花。」他把一卷纸币放到她手心里,「本该留你在这里吃些东西,还让厨娘给你做了炖牛肉,但是你毕竟现在是那个人买走的女仆,不能留在这儿。别担心,过些日子,你再回来。这些钱给你,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去买些好东西吃吧。」

  于是她听话地拿了钱,走出了宅子。这个时候她还有点懵,脑子里混混沌沌地往前走,不过换过了衣服又洗过了手和脸,她已经不害怕了。

  低着头往家里走,一路上经过了好几条街,有的店家已经开门了,开始叫卖早上新出炉的食物,可她只是在路过这些店的时候狠狠地吸了吸鼻子,任凭肚子空得绞痛,还是什么都没有买。

  这些钱拿来买好东西吃的话,也太奢侈了。她还不能做这么奢侈的事情。

  她必须回家去,她有更重要的用钱的地方。她弟弟的肩膀又脱了臼,就是前天的事情,她还欠着接骨大夫的诊费,她必须付清。她本来想自己学习接骨的,但是她的力气还没有那么大,这位接骨大夫又自诩绝活,不肯教她,除非她出高昂的学费。

  多年以后,关于这个夜晚,她只记得这些。

  其他的细节其实都忘得差不多了,包括她是怎么潜伏到唐泰斯要杀的那个人身边,然后一刀杀了的;也包括为什么明明不是她放的火,在她逃出宅邸的一瞬房子就全烧起来的——她都不太清楚了。

  可她还记得唐泰斯拉起她的手,他擦干了她的血,他给了她许多钱,他对她说:「别担心。」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开始无条件地信任他了吗?

  >>>

  她在回忆里面睡去了,是或不是,她不再去想了。昏昏沉沉地做了一个梦,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还在床上,但是唐泰斯已经在穿衣服了。

  「老爷,您又要走吗?」

  唐泰斯俯身过来,在她迷茫的眼睛上吻了一下:「你回来了,我得走了,小姑娘。」

  他总这么叫她,可她明明已经长大了,跟了他许多年了。

  唐泰斯的妻子点了点头:「嗯。一路顺风。」

  她从不挽留唐泰斯,她知道唐泰斯总有许多事要做。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他才会那么忙——当年她委身于唐泰斯,本来就是带着一点利益关系的。

  她总有愧疚,因为不是完全因为爱他。因为她得依靠他才能做到许多事情,也有许多事情她怎么都办不到,必须请他亲自出马。他是横滨港的异国贵族,上等中的上等,而她恰好与之相反,她是下等里的下等。

  如果当年不是遇到了唐泰斯,她恐怕已经沦落到母亲的旧路上了。

  唐泰斯这一走,三天之后才回来。

  他提前告诉过了下人今天会有晚宴,晚宴上他要接待一位客人。于是她就在家里等他。

  不过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请的是一位卖漆器的小商人。这个男人她见过——他还送过她一枚猫眼石胸针,但是那张脸看起来就不怀好意,她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和她再度见面的时候,卖漆器的三枝又学起西洋人来了,也拉起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虽然隔着一层手套,但是奇异的感觉还是让她觉出一点厌恶,但是因为丈夫在场,她不好发作。

  沉默无声地入了席,她听到唐泰斯和三枝在席上高谈阔论。

  她看着唐泰斯的脸,发现他今天确实兴致很足——不过居然单独宴请这样一个人吗。

  不过比起兴致很足的唐泰斯,对面的三枝看起来更加兴奋,兴奋得让她觉得几乎到了点癫狂的地步。本来丈夫在场的宴席,她就不大爱说话了。唐泰斯会把她想说的话都说了的。

  可是在这次晚宴上,三枝总是问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撬她开口。

  她知道三枝是怎么想的,她知道横滨港上这些男人都是怎么想的。她在他们眼睛里不是唐泰斯的正妻,只是个被唐泰斯抱在手上的玩具人偶,因为主人藏得太严实才不好碰,假如有一天没了法国人的庇护,她将会沦落到最下等的地方去——所以他们对一具玩偶,是不会抱有太大的尊重的。

  可唐泰斯似乎对这些事情,从来都不大在意。

  等到三枝走了,唐泰斯才问她:「你觉得他——怎么样?」

  「……老爷。这个男人私下里给我送过东西。」她低着头转动着叉子,「但是,被我扔了。」

  「送了什么?」

  「也不是很名贵的东西,猫眼石胸针而已。」

  「是吗。」他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立花。为了这种事情心存芥蒂,其实没有必要。你这样的女人,被其他男人爱慕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该为自己的美丽自责。」

  「……」

  「……何况,你是我的姑娘了。」

  一种奇异的神情从她脸上一闪而逝:「……嗯。」

  但他只是像毫无察觉那样,继续说着:「我倒是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假如他当商会主席的话我觉得会是个听话的傀儡,你觉得如何?……立花。这个人,和你有没有『非报不可』的冤仇呢?」

  他说:「就像……那个倒霉鬼一样?」

  她摇摇头:「这倒是没有的。」

  并不是所有讨厌的人都该死,她知道。

  法国男人凑过来,在她耳边说:「那好,我们协议达成?」

  那声音总是低沉而充满劝诱性。藤丸立花闭了眼睛又睁开,她想,爱德蒙·唐泰斯说的任何一句话,她都拒绝不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

  唐泰斯低笑出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可他很近距离地端详了藤丸立花一会——其实结婚了这么多年,她对他总是仔细端详自己这件事总是觉得有点儿受不了——她被看的浑身都不自在。

  他听到唐泰斯对她说:「我的小姑娘。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儿不大高兴。」

  「……没,没有……」

  「没有吗?」他说,「那么没有生气的话,就叫我一声。」

  「……老爷。」

  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抱住了腰,他身上的重量全都欺了过来。唐泰斯在她耳边叹息一声:「不是这个。」

  她的头垂得越来越低。

  她听到唐泰斯说:「立花,你今天也真好看。」

  唐泰斯还说:「今天的新和服也好看。卖绸缎的商人跟我说,这种丝绸,越是肌肤柔软的女人穿起来越美,柔软的皮肤能使这些褶皱更加好看……尤其是天生手脚纤细的姑娘,穿起这种绸缎,显得更加动人了。」

  唐泰斯又说:「小姑娘,你又不说话。东洋女人都是你这样矜持的吗?即使在丈夫面前也如此……cher,trop cher ritsuka?」

  异国的语言熟悉地从耳畔响起,她被他抱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藤丸立花叹息了一声,她对唐泰斯的甜言蜜语永远都应付不来——严格来说,其实唐泰斯的每句话都能让她应付不来。

  只在他面前,她丢盔卸甲,任他处置。

  她抿着嘴唇去抱住他,唐泰斯把她打横捞在怀中,她紧紧抓着他的前襟,被他抱上了楼。

  窗外星光璀璨,又是火星升起,金星降落之夜。

  在夜幕之下她深深地看着唐泰斯的眼睛,她想,她猜不透她的丈夫。

  她天生敏感,敏感到了多疑的地步,她总能猜到别人的想法,但是猜透唐泰斯对她来说太难了。异国的男人,他一直在想些什么,怎么想的,她一点儿也猜不到。

  兄长,丈夫,导师,同谋,教父——在藤丸立花的人生中,一个年长男人所能扮演的所有角色,其主演都是爱德蒙·唐泰斯。她生命的一切几乎都被他所占据,可是,可是……

  他们之间到底是不是爱情呢?

  太复杂了。

  她想起唐泰斯跟她说过:「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共犯了,小姑娘。」

  到底只是利益勾连,还是出于爱意,她都不知道。藤丸立花只是偶尔也希望他像其他男人一样,哪怕稍微显出一点争风吃醋的心思也好,但他从不这样。

  毕竟那些事都发生过:她把那把刀拿走了,她用共有的罪恶威胁他,而他则用枪口抵在她太阳穴上——本来是这样的。

  在她成为他妻子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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