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FGO | 高文咕哒♂ ] 不列颠尼亚情人 Chapter.13

简介:大正五年的夏天,不列颠尼亚海军上尉高文在横滨遇到了华族藤丸氏的少年家主立香,后来,受友人所托,他成为了藤丸立香的家庭教师,二人纠缠终生的缘分至此开始。

原作:《Fate/Grand Order》
配对:高文(saber)×藤丸立香♂(master)/某些章节含有岩窟王×藤丸立花♀
TAG:长篇/大正Paro/正剧向/已完结
注意事项:
*西洋海军军官×东洋落魄华族,有师生梗。
*藤丸姐弟设定。
*剧情非常随心所欲,存在一定程度的OOC,请谨慎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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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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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滨港的秋天很短暂,冬天很快就来临了。
  十二月的一个下午,雪刚刚停下,外面白蒙蒙的一片,冷得让人打颤。本来预定的体育课都没有了,达官显贵家的少爷小姐们全都窝在了学校的休息室里。
  藤丸立香虽然觉得休息室里很闷,想出去走走,可是一走到门口就被冷风逼了回来。
  「藤丸君,外面很冷吧?来吧,来我这边,让妾身温暖您冰冷的身体吧……」
  清姬小姐从休息室的被炉里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了出来,跑到门口去——他不由得赞赏清姬在这么暖和的被炉里居然还能如此迅捷地爬出来——直到清姬把他的袖子抓住之前。
  「清姬,你怎么说也是出身华族的小姐,不要总对藤丸君说奇怪的话。」
  坐在被炉里剥着一枚蜜桔,她另一位笔友,同年级的玉藻正和同学刑部姬对坐着玩双六盘。
  「玉藻是羡慕我同藤丸君的关系吗?」
  「……虽然藤丸君是很好的人,不过小玉藻可没有你那种奇怪的心思呢。」
  藤丸立香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
  他并不是主动地来参加这几位大小姐的女子会的。
  可是被清姬拉着,他又不得不来——其实他一直都有点怕清姬小姐,可是他被缠上了,又甩不掉,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
  「说起来,清姬对藤丸君这样上心,看来是已经不记得安珍君了呀。」刑部姬的声音。
  「什么?刑部姬小姐,藤丸君难道……不是安珍君吗?」
  「啊……这样啊。」
  藤丸立香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原来学校里有个叫安珍的男同学,也被她如此热烈地追求过。这位可怜的男同学实在受不了她的追求,在一个傍晚为了躲避清姬的跟踪而藏身在学校的仓库里。然后,当晚仓库却起了一场无名的火灾。
  虽然安珍君并无大碍,可是在那以后不久,听说此君就全家搬走了。
  这还是藤丸立香最近才知道的事情。他暗自庆幸,自己去书库的那天没有被清姬小姐跟踪。不过把自己当成那位同学……他暗自心想,比起自己,或许清姬小姐更该被关进疯人院。
  他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让老师遇上清姬小姐。
  这二人要是对上肯定是非常可怕的场景——虽然他从未给过清姬小姐任何承诺,甚至基本没怎么回应过她,可是看她这副模样,他认为清姬真的能做出些过激的事情来。
  而高文的话……
  ——恋人就是恋人啊。
  虽然是不能见于天日之下的关系,却并不代表可以不为自己所爱之人恪守忠贞。高文老师对他也是一样的。何况他年长的情人有着那么旺盛的独占欲,他可不想在老师那里再吃苦头。
  这天放学之后,他本来预定和高文去南京街上的聘珍楼,已经提前订好了位子——虽然对家里说的是有另外的同学邀请,而且很心虚地随便找了位女同学当挡箭牌。
  他也不愿如此,但是三天两头地跟老师单独出去玩乐,实在很会让人起疑。
  尤其是,他隐约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露出了一些马脚。
  这倒不是他们的保密工作不到位。相爱之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总会透出一点旁人无法插手的气氛,这无法避免。而他最害怕的莫过于家人的发觉。那将是一场狂风暴雨,而他暂时还没做好迎接的打算。
  他不愿去想以后会是什么样。现在的样子再好不过,他真希望永远地持续下去,至少持续到他接任家主之前,而父亲虽然抽烟酗酒,身体状况却一直不错,短期内不存在变天的可能。
  从小到大,立香从未像现在这样,真情实意地希望藤丸老爷长命百岁。
  他被清姬塞回了被炉里,被炉很大,三位华族小姐围他而坐。她们都没穿鞋,而清姬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身边。这在普通男学生眼里一定是不得了的艳遇,可藤丸立香越被她们围着,越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藤丸君,咱们两个也来玩吧?」
  「哎呀哎呀,藤丸君被你这么缠着一定很头疼吧,清姬?」
  说话的是刚摇过骰子的刑部姬小姐。这位小姐平时比较孤僻,总是坐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朋友也不多,玉藻和清姬是仅有的几个,而藤丸立香只能算是她的一位「新朋友」。不过出人意料,即使在学校风闻里刑部姬是位性格古怪的小姐,但是他并不觉得这位同学难以相处——就是她偶尔看着他的时候,那副水晶眼镜下面会光芒闪烁,像是要窥探到他内心一样,而且脸上会露出一点诡异的微笑。一看到那副表情,藤丸立香总觉得自己会被她狠狠地捉弄一番。
  「啊……还好,还好。」
  「刑部姬,你也听到了?藤丸君可这么说了哦?」
  「好吧?」刑部姬只好说道,「那还真是辛苦藤丸君了。啊啦,小玉藻,我骰子又掷了六点呢?」
  玉藻小姐叹息道:「你这家伙实在是过于好运了吧,好无趣啊,不想和你玩了哦。」
  然而她连忙就被刑部姬抓住了手,可后者抓到了之后立刻就又放开了。
  「……真是的。我也没说这一把不和你玩下去哦?」
  于是双六盘游戏顺利地进行了下去。清姬则把桌上的一盘蜜桔拿了过来,说要亲手给藤丸君剥。藤丸立香神情木然地吃着桔子,一边绞尽脑汁地应付清姬,一边听着玉藻和刑部姬闲聊。
  「说起来,上个月低年级又有两个男学生被开除了。」玉藻一边摇骰子一边说。
  「斗殴吗?」
  「不是……哎,这话,玉藻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因为实在是闻所未闻的事情……那两个人,似乎是,恋爱关系哦。因为这一点,才被开除的。两个男学生互相谈恋爱哦。」
  「啊?」
  「……真的假的?」
  少女们掩着口,难掩惊讶之色。立香听到这句话本能地心中一坠,异样的神色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
  「是吗……」他很木讷地接着话,「确实不可思议呢。」
  「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呢,藤丸君。」玉藻说。
  然而刑部姬小姐却摇了摇头。
  「学校真的只因为这种事情就把他们开除了吗?我真是弄不明白呀。男人与男人谈恋爱,和男人与女人谈恋爱又有何不同呢?学校里和女学生谈恋爱的男学生,以及说着自己不谈恋爱却和女孩子们勾肩搭背的男学生……」她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立香,「那些人还不是好好的,而这两人只是因为恰好喜欢男孩子就被开除了呀?」
  ……她说这话也是够惊世骇俗的了。
  「啊呀啊呀。刑部姬小姐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呢?妾身听不明白呀。」打开了扇子轻轻一摇,清姬一边说话一边往藤丸立香身上靠,「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之前来咱们这里的传教士先生可说过,女人是男人身上的肋骨——一定要回到男人身体里去的,对不对呀,藤丸君?」
  清姬一只手搭上藤丸立香的肩膀,少年人因此寒毛直竖,却躲避不及,恨不得直接缩进被炉里去。
  可这个时候,刑部姬却一直看着他。
  「嗯,我也想知道,藤丸君是怎么想的呢?」
  水晶眼镜之下,她的眼睛又开始迸出那种探究式的亮光,藤丸立香仓皇避过脸去。
  他心里实在有鬼,不敢让这位小姐窥探到。
  「确……确实耸人听闻,我觉得。刑部姬小姐,怎么……怎么能觉得,男人和男人,跟男人跟女人是一样的。真是……搞不懂,你们……女孩子……怎么想的……」
  「刑部姬,你又在说奇怪的话了哦。」
  「好吧,抱歉,抱歉。藤丸君,不要往心里去哦?」
  「啊,啊哈哈哈。怎么会呢。对了,对了,马上下课了,下节课要交的作业还没写完,我……先走一步。」
  那种芒刺在背的不适感于此到达顶点。
  这个空间又热又缺氧,他站起来没两步就踉跄着要跌倒,清姬连忙起身要去扶他,可在她扶到他之前,藤丸立香就逃也似的跑出了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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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月末的最后几天,藤丸立花到了藤丸宅中,与父亲和弟弟共进晚餐。晚餐的时候,她提起一件事:「马上就到年末了。过几天,也就是二十五日是西洋的圣诞节,老爷会在家里设宴,父亲和立香也都来吧。老爷前两个月请来了一位新厨子,会弄些地道的法国菜,你们一定要尝一尝。」
  「既然是唐泰斯老爷的邀请,那我肯定会到。听说唐泰斯老爷前些日子从南法弄了些葡萄酒,哎呀,真是怀念普罗旺斯的滋味啊。」
  藤丸伯爵呷着高脚杯里的洋酒,眯着眼睛,像是真在怀念那滋味一样。
  藤丸立花闻言笑了一下:「嗯,到时候为您备上。立香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立香刚想开口,却在看到父亲那张脸之后摇了摇头:「没有,法国厨师的菜,做什么我都很爱吃。」
  藤丸立花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她从以前起就不知不觉地落下了病根子,一进冬天就开始咳嗽,总也不好。
  「在圣诞节之后,商会联盟会举办一场沙龙,就在二十六号。父亲和立香的话,就暂且在我家住一晚上,第二天直接去赴宴,怎么样?」
  「好,甚合我意……」
  「姐姐!」
  可是这个时候,藤丸立花听到自己的弟弟说话了。
  立香动了动嘴唇,像是还未准备好措辞一样,踌躇了一下才说:「姐姐……我可能,可能不能去了。那边。」
  「怎么了?」
  「我……和老师约好了,去参加不列颠尼亚领事馆筹办的舞会。也是在二十六号……」
  藤丸立花垂下眼帘,握着餐刀的手微微一动。
  「不列颠尼亚领事馆?那位海军上尉打算带你去吗?」
  「是的。很早之前,他就同我说了。我并不知道姐姐这边也有安排,所以提前答应了老师,可到了现在,回绝他似乎不太好……」
  「可是在领事馆里,你除了高文上尉,并没有认识的人吧?」姐姐说,「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假如出了乱子怎么办。那些不列颠尼亚人平时都是什么样……我不是没和你说过吧。」
  丈夫给她的影响让她一直对不列颠尼亚人存在偏见,即使她目前也认为高文或许和「那些人」不同,不过她对他带着立香参加舞会这件事还是很不放心。
  她从以前就这样,总是对立香放不下心来。
  「哎呀,立花。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这时候藤丸老爷发话了,「假如不是碍于我的身份,不能和不列颠尼亚人交往过密……我也很想去啊。哈哈哈,立香,好儿子,可比你父亲出息多了,没白让你当他的学生!」
  姐姐秀丽的眉毛抽动了一下。她知道父亲这是在意指法国人对他生意和生活上的影响。或许他当年非要请不列颠尼亚的外交官当立香的家庭教师也正有此考虑。
  社会关系本来就是越宽泛越好,她也理解父亲的动机。
  可是,偏见却一时半刻难以消除。
  她叹息一声:「我知道了。立香,那你就去吧。」
  「真的?谢谢姐姐!」
  「可是,立香。……姐姐不得不说,交际归交际,你总得和这些外国人保持一些距离。」
  她这话看似说的无心,可听到立香耳朵里却如炸雷一般!
  「姐姐……上尉先生仅仅是我的老师而已啊?」
  「……我没有特别地在说他呀。」这反而使她疑惑了。
  那绷紧的脊背立刻松弛下来。真是惊险,他想,他刚才因为那一句话,直接从头冷到了脚底。
  藤丸立花继续说:「最近因为西伯利亚的政治变动,家里的生意受到了一点影响。现在正是很要紧的关头。尤其是你老师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高级武官。虽然同盟还在持续,或许是我杞人忧天——我怕有朝一日变了天,你会因此担上入狱的罪名。那些人可不讲道理。」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姐姐……」
  「而且,我听说了那领事馆里的很多不成体统的事情,这些不列颠尼亚人仗着同盟的关系,这么多年一直在横滨胡搞乱搅。立香。这上流圈子里是什么腐烂的样子,你应该清楚的。」
  「可是,可是老师不是那样的人。他还是蛮洁身自好的……」
  「他最好不是那样的人。」
  轻飘飘地说着,藤丸立花拿着餐刀切开了五分熟的牛肉。吃这种半生的牛排也是嫁人之后才有的习惯。
  一切开牛肉,淡红色的肉汁渗了出来,肉的中央也带着淡淡的鲜嫩的红色,像是还带着点血一样。
  「并不是说我对他们有什么偏见。只是说万一啊,立香,你跟着他,又或他们学坏的话……算了。立香……看我都在说些什么呀。」
  肉汁在雪白的骨瓷盘上横流,淋淋漓漓地聚在盘底,沾在刀上,而她习惯性地把刀尖放到双唇之间,用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他的长姐轻轻地笑出声来,好像很喜欢这淡红色汁水的味道:「不过我也觉得正常交往的话,拓宽些人脉也没什么不好。确实是难得的好机会。你要借机多认识一些人,立香,机灵些。你可是将来的藤丸伯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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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唐泰斯宅过了圣诞节,一大早,藤丸立香还未等姐姐醒来,就坐车去了元町。
  藤丸立花过了中午才慢慢地从楼上走下来。
  「他一早就走了?难得呀,居然还有这么积极的时候。」
  虽然这么说,可她的脸色却慢慢阴沉了下来。
  她最近总是感到一种没来由的不安。
  尤其是最近去家里找立香的时候,女仆总是通报少爷不在家,而问他去哪了,往往都是听到女仆说「在元町呢」或者「和上尉先生一起出去了」。
  假如高文也在学校上学,藤丸立花会认为立香交了一位不学无术的纨绔。不过高文上尉她也见过,在横滨港上,从未听到过这人任何一点不良的风评——这个男人好像不招任何人讨厌,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是个很了不起的能力啊,她想。
  不过这就是异常之处。
  这意味着高文的社交手腕非常高明,立香年纪轻轻的,或许会被他诱骗着做了什么事也不一定。
  越是看上去是好人的家伙,害起人来越是不择手段,这是她一直秉持的认知。
  藤丸立花想起之前,听到过弟弟欠了上尉先生的钱,是赌债。不过后来也没声息了,说不定立香把债还上了。
  不过赌博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在那之后派人去了全横滨的赌场,让人一看到藤丸立香就把他赶出去,却在后来没听说在哪家赌场有人见过他。
  藤丸姐弟相依为命。她为藤丸立香能继任华族做了很多事,她希望他成为一位端庄高贵的贵族,而不是还未得到地位之前,就先染上那些坏毛病。
  她摇了摇铃,把家里的管事唤了过来:「你去给我调查一个人。是不列颠尼亚领事馆的高级武官,他的名字叫高文。什么情报我都要……对了。听说他总跟少爷去横滨港的街上,说不定很多人都见过他们吧。」
  「我知道了,夫人。」
  到了晚上,她得到了高文的情报。
  坐在沙龙阴暗的角落里翻看着档案,她并未查到这个男人的任何不良记录——可真是清白正直的男人,这半年来没听说过他和哪位夫人小姐约过会,也没在哪家妓馆里见过他。可也没听说过他有固定伴侣,难道这个人其实是个禁欲主义者吗?
  倒是有很多人在横滨港上见过他和立香一起频繁地出现,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吃点东西,看些歌剧电影,买些小玩意,也就这些,不过次数也不大多——那他们其他的时间应该都是待在元町。
  但是立香这样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不跟学校里的小姑娘交游,总这么跟不列颠尼亚人厮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到底为什么总是去呢。难道真的是……热爱学习吗?
  藤丸立花的手一遍又一边地摩挲着书页,她紧捏着页角,页角很快就出现了突兀的折痕。
  她感觉自己隐约地想到了一点什么,但是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她不敢再想。
  ——无论怎么说,立香都不能做得出那种离谱的事情吧!
  所以她决定不再去想,转而放下档案,开始考虑立香的学业问题。
  无论怎么说,几门西洋相关的课程最近确实有所提高,看来老师的肚子里还有点真材实料。不过总让海军上尉教语言礼仪天文地理那些杂项也不是办法,认真地请老师的话,还是要请专业的比较好。
  立香的自然学科有点差,为了升学考虑的话,应该把这一处也补上。她觉得到了辞退上尉的时候,也差不多可以给立香补一补其他课程了。
  不过他到帝大以后要学法律的,说不定先请一位律师来教法律学的入门也不错。
  卷着自己耳畔的一缕鬓发,藤丸立花闭上了眼睛。她开始打辞退信的腹稿,预备着回家就让宅里的文书先代笔出来,等到合适的时间,就交给上尉。
  ——反正藤丸氏和不列颠尼亚领事馆的关系已经搭上了,就没有必要让立香继续跟着高文学习了。一个军官,读的书再多,终究不是教人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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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龙结束之后她先去了藤丸宅。当晚立香本来准备留宿在元町,却被一通电话叫回了家中。
  「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觉得不能总在上尉先生的家里叨扰,立香,我们给人家添了太多麻烦了。」
  「……嗯,姐姐你说得对。」
  立香脱去了外套歪歪斜斜地倒在沙发上,他看起来很累,随时都要睡着的样子。立花看到弟弟这么疲倦的模样,忽然生出一点温情,她走过去,轻轻地摸他的头发。
  很久以前她总这么摸立香的头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这么做了呢。她十六岁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在她被唐泰斯老爷带回家做女仆的时候?
  立香后背很直,站起来很挺拔,他长得真快,真高,比她都高了。他不知不觉地长了这么大,渐渐地要成为她期望的那个样子啦。
  「一定,一定不能走错路。」立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姐姐只有你了……」
  因为靠得很近,她从立香身上闻到了香水和胭脂的气味。立香的嘴有点不太正常地发红,她用手指很用力地在上面揉了一下,发现了一些色素的残留。
  还不错,她想,一场艳遇?来自一个闺阁小姐,还是一个贵妇人?
  可是把手上的红色用手帕抹去了,她又想,假如是不列颠尼亚的女人,并不适合过深的交往。
  把迷迷糊糊的立香叫了起来,藤丸立花说:「醒一醒,立香,等下再回房间睡,姐姐要和你谈点事情。」
  「什么事情呀,姐姐?」
  少年口齿不清,声音软软的,几乎带了一点奶音。立花才想起来,他好像还没过变声期。
  这声音让她心都融化了,她用手一点一点地梳着弟弟的头发,轻轻地说:「姐姐和你商量一件事吧。这个学期结束,你也该开始正式考虑考帝大的事情了。你的分数,暂且还上不了帝大,主要是自然科学的分数拖你的后腿。所以我心想,再为你请几位专业的老师……」
  「啊……又要请老师吗,姐姐。高文老师那边的课程已经很繁重了,我没有多少空闲呀。」
  「——所以,我想把高文老师辞退掉。你考虑一下吧,立香?」
  在宴会上喝了一点酒,他一开始还朦朦胧胧地,不能理解姐姐在说什么。
  然而过了几秒之后,他浑身一个激灵,眼睛圆睁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辞退高文老师。」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他已经教得差不多了。」姐姐说,「也不是让你和他断绝关系。姐姐知道,你们还是好朋友,出于社交关系考虑……」
  「我不同意!」
  突然之间,立香发出斩钉截铁的回应。藤丸立香站得很直,他的肩膀颤抖着,双手在两侧握紧了。
  这个反应让她觉得很意外。
  她眼睛微微眯起,眉头皱起来:「立香。为什么不同意?」
  「……姐姐,我已经快要成年了,选择自己家庭教师的自由,我也没有吗?」
  「和他三天两头地在横滨港的街头招摇过市,也包含在这份自由之中吗。」
  立香像是被击到了什么软肋上,他的声音一下就虚弱下来了。
  结结巴巴地,他摇着头:「姐姐……假如,假如是因为这件事的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贪玩了……不是,不是老师的错。是我非要缠着他,威胁他带我出去,否则的话我就逃他的课,老师是迫不得已的,这和他没有关系……」
  「……立香,我有没有教过你?谎话要编的高明一些。」
  藤丸立香他走上前去,抓住了姐姐冰凉的指尖,试图用小孩子撒娇般的方式让姐姐心软下来:「求你了。姐姐。求你不要把老师辞退。」
  姐姐叹了口气,是非常疑惑不解的声音:「这位老师是哪里有特别之处吗,让你这样舍不得他?」
  他直直地凝视着藤丸立花,姐弟二人的眼神交汇了。
  亮光浮现在她斑纹均匀的浅琥珀色瞳孔上,那像一双豹子的眼睛。而无论是那双眼睛,还是她领口边用金线织就的纹样,又或者是薄耳垂下过分夸张的宝石耳坠,在他眼中都刺眼非常。
  他从这位从来不容反抗的长姐身上又感受到了一种凌厉,所以很快,他就败下阵来。
  ——该开口吗?
  ——不,一定,一定不能说真话。一个华族的继承人担负不起同性恋爱的丑闻。一个领事馆的高级武官更担负不起。
  立香咬着嘴唇。
  残留的一点色素使他的嘴唇如今尤其鲜红,姐姐看着他,有一种他把这嘴唇咬出了血的错觉。
  「……姐姐。不换就是不换。你不要问了,我不会同意的。而且父亲的话,父亲……也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吧,听说他最近刚跟——」
  「立香。你把他摆出来?」
  一声过于突兀的冷笑从他头上传来。
  藤丸立花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立香——你现在知道把那个人摆出来?他可是仰仗着我们过活。别说换老师这种小事情,更大的事情,他都不敢说一句话。你以为他欠了唐泰斯商会多少赌债?别忘了,立香,是谁把你送进了华族的家门!」
  她的声音猛然尖锐起来!
  ——不好。
  ——触及到了她的逆鳞。
  「我,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就听我的话……立香,你以前答应过姐姐的。」
  ——对啊。她从来都是不容反抗的。
  这才是束缚他的根源。
  他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一个母亲不在的晚上。明明是夏天的晚上,留给他的却只有无比寒冷的回忆——
  她问他:「立香。假如姐姐想让你做华族的继承人呢?」
  她还说:「那你就一定要从此之后,永远听姐姐的话。」
  少年抬头看向天花板。
  明晃晃的琉璃灯照着他,视野里呈现一片杂乱的光点。四处都是西式模样。从海外运过来的材料,崭新昂贵,她出的钱,父亲翻修过,现在家里除了仆人的房间,连一块榻榻米都没有,总能闻到一点新材料的异味,很不舒服。
  一个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囚笼。
  他要在这个囚笼里,按照她的意见,顺理成章地继承爵位,顺理成章地娶妻生子,做他不爱做的许多事情,他是她的人偶,万事万物,都要遂她的心愿!
  只因为他们有相同的名字,所以连自由地去爱一个人的机会都被因此剥夺。
  九点已过,他听到机械钟的钟声。他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可他现在却很想把耳朵捂起来,假如还是能听到的话,他就放声大叫,把这声音掩盖过去——
  因为那简直像是为他的初恋所敲响的丧钟。
  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充满酸涩感。他听到藤丸立花继续说:「立香,你知不知道姐姐很担心你。你年纪小,不明白,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正值壮年,可他半年以来……」
  「姐姐。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
  自己的牙齿都哆嗦,因为姐姐的话像是一点一点挑开他的骨肉。
  但是,即使这样。
  即使这样——他也必须保全他所爱之人不可。
  「……你不要平白无故地……玷污老师的名声。」
  姐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我玷污他的名声?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她又是恼怒,又是越发地大惑不解,话语也随之更加锋利了起来——
  「那么这位蒙受冤罪的老师,是我对不起他。既然藤丸家无颜见他,那就非要辞退不可了,对吧?」
  突然之间,他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激烈的绝望冲昏了头脑。
  焦急使他再也无法保持理智,他终于口不择言——
  「我才是藤丸家唯一的长男吧,姐姐。您是法国人的妻子……」
  一定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吧。
  这话说出来一定不会得到原谅……但是,它终究要来临的啊。
  「请您,」于是他一字一句地,坚定而低沉地说,「……不要过问家族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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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的太早了,高文又陷入了失眠之中。
  本来立香今晚要在元町留宿,可谁也不曾想到,藤丸立花忽然打来了一通电话,将立香从他身边无情地夺走了。
  这雪下得晚了,他想,它该一直下,一直下,封住了山路,他们就有顺理成章在一起的理由了。
  才离开多久啊,他就开始不停地思念立香了。他的立香像一只小鸟,可是自己的家并不是他的巢穴——无论他将这里打造得多精巧。
  藤丸宅有什么好?立香也无数次地说过,在家里,总是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东洋的天气或多或少有点阴郁,可能这也造成了他们的压抑,可是立香不该受此苦难,因为少年人年轻,活泼,还被他所爱。
  「也许爱情就是一种精神疾患,」海军上尉实在无法入眠,他靠在窗边,注视着落地窗外无声的落雪,一边看一边想,「精神病该有的生理症状都在这具身体上一一呈现了。」
  他想起不过几个小时以前,他们还在领事馆的休息室里使用着温柔而破碎的语言相互低语,相互亲吻,衣衫和手足摆放的位置都凌乱非常。那种由衷的爱慕,由衷的欢愉仿佛将他们托进半空之中。
  是啊,他回想着。他从东方面孔的少年情人身上感染了一种精神疾患,一种滚滚不尽的青春,它将他无数次地,粗暴而甜蜜地拉回虚无的少年时代。之所以是虚无,是因为他的少年时代冰冷压抑,阴雨连绵,呈现一种模糊无趣的刻板印象——清教徒的儿子不该有不道德的狂欢,这正是悲剧之源——它缺少很多东西,比如东方主义画家笔下斑斓的色彩,又或者一个生着销魂蚀骨般甜美骨肉的小爱神。
  他不知道到黎明之前的这段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也许一直看着窗外的雪无声地降落。快五点的时候,天一点亮的迹象都没有,雪还在下个不停,而就在这时,他罕见地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
  是印度女仆?
  没错,他的女仆推开了门。
  「这么早?」他皱起眉头,「有什么事情吗?」
  「主,主人!」印度女仆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是,是藤丸少爷,他刚刚敲了外面的门——」
  「什么,立香?立香怎么过来了,这么早——外面还下着很大的雪,他带了伞吗?」
  「没,没有……」
  他立刻站了起来。
  他顾不得收拾,披着斗篷就下了楼。可他刚一打开宅邸的大门,他就和立香打了个照面。
  他的少年是一副何等狼狈凄惨的模样,许多年之后他还记得:立香不住地全身颤抖,头发湿透,冻成一绺一绺的冰凌。领子上、头发上、睫毛上全都是雪,湿淋淋地压着他发红的眼睛,风雪将他的脸折磨得憔悴不堪——那细致柔软的肌肤曾经让高文发狂,如今却被摧残成了脆弱易碎的模样。他提着一个小小的手提箱,也许太重了牵得他提着手提箱的一侧肩膀都歪了,指关节也被冻得几乎黏在了把手上。这样大的风雪,他大衣里面还是睡衣,没有围巾,没有袜子手套,颈项、手掌和脚腕全都裸露在冰风之中。
  「……立香?」
  少年的眼睛艰难地眨动了。
  他的眼睛本来就又红又肿,此刻潮湿的水雾又从沾着霜的下睫毛中溢出,流在他冰冷的脸颊上:「……老师。」
  藤丸立香颤声说着:「老师……我和藤丸家决裂了。我现在不做华族的继承人了,我无处可去啦。」
  「什么……」
  「求你收留我吧,老师,高文。带我离开东洋!我这辈子永远,永远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
  尾音里带着一点哽咽,少年嘶哑的喉咙再也说不出话。他大喊过一场,刚才说的话,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高文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而后扯下身上的斗篷裹住他,沉默无声地把他拉入怀中。
  立香全身上下都僵住了,冷得像一块冰。
  立香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过来的吗?离家出走了吗?这么早,没有电车,人力车也上不来,立香是在雪里走上山来的吗?他走了多远的路,只为了回到这里吗?
  高文心里疼得简直要流出血来。
  「立香,立香……」他抱着少年,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温暖他的脸和脖子,温暖他的四肢和躯干,「好孩子,别怕,到家了。老师收留你,老师保护你,老师陪着你,就像我们之前说好的那样——」
  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少年的喉咙里响起,随后越来越大。
  在东洋,男人是不能哭的,不能害怕,也不能怯懦。他要逆来顺受地接受很多事,他要随波逐流地生活,他要按照别人给他的道路去走,不能做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
  唯有这里,唯有在老师的怀抱之中,他才能有一瞬间的安息。因为这是他所爱之人的怀抱啊……这是他最后的容身之所了。
  「到家了吗……我到家了吗,老师?」
  「嗯,欢迎回来,立香——」
  藤丸立香终于控制不住,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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